我今天的主题是“态度、角度、温度”，虽然名字叫的有点愣，希望顺着这个主题讲。今天本来想讲一个片子，昨天夜里突然想改讲一首歌，一首非常淡的歌，莱昂纳德·科恩的《著名的蓝雨衣》。这首歌就是个好电影，是符合我想象的，无论从态度、角度、温度还是命运都非常好的电影。

        用拉片的方式来聊歌

       《著名的蓝雨衣》

       现在是凌晨四点，十二月快结束了，

       我写这封信给你，只想问候你，

       看你过得好不好，

       纽约很冷，但我住的这个地方，

       克林顿街上有整晚的音乐。

       我听说，你在沙漠中建起了你的小房子，

       听说你已一无所求，

       希望你还记得一些过去。

       简来过，带着你的一缕头发，

       她说是你给她的，

       在那个你打算超脱一切的夜晚，

       你超脱了吗？

       上一次见你，你看起来老了许多，

       你那件有名的蓝大衣肩膀处已经破了，

       你走向车站，迎接那一班列车，

       然后你回家，再也不唱情歌。

       你带着我的女人，去过了你生活的一角，

       当她回来时，她已不属于我，

       我看见你，衔着一支玫瑰，

       像一个瘦削的吉卜赛小偷，

       啊，简醒了——

       她向你问好

       而我该对你说些什么呢，我的朋友，

       我可能对你说些什么呢？

       也许我在想念你，也许我原谅了你，

       我为你对我所做过的而高兴。

       如果你回来这里，为了简或者为了我，

       你的敌人在熟睡，他的女人是自由的。

       谢谢你，你曾取走她眼里的烦恼，

       我曾以为，它应该属于那里，所以我从未尝试。

       简来过，带着你的一缕头发，

       她说是你给她的，

       在那个你打算超脱一切的夜晚。

       （《著名的蓝雨衣》歌词）

       大家可以一起和我读一遍这首歌的歌词。“现在是凌晨4点，12月末，我给你写信想确认是不是好些，纽约非常冷，我住的地方还好，克林顿的街上都飘着音乐”。这是开始的气氛，没说人物关系，只说了我和你。“我听说你在沙漠深处修建你的屋子，我也听说你的生活别无所求了，但还希望能留下某种印记”。这两句话很虚，它并没有说这个男人是在真的沙漠还是意象精神的沙漠。主时空是我4点钟给你写信，然后跳到另一个男人的时空说，“你在沙漠深处”。我们脑子要跟着画面走，跟着你们各自的能力去分镜头。

       第三段有意思了，“是的，简回来了，她带着你的一缕头发，她说这是那天晚上你交给她的”。前面是气氛，接着是对方，然后是情节，告诉我们这层偷情关系是公开了的。 “那天晚上你说你要讲一切理清Go clear”，这是这首歌最深情的地方。他还重复唱了一遍“那你理清了吗？”这首歌最打动我的是 “你真的理清了吗？”这是第三个时空，偷情结束的时空。

       接着，“我上次见到你，你看上去老了很多，你那件蓝色雨衣肩膀都磨破了，那时候你在站台等车，但再也没有往家里带回莉莉玛莲”。这段我们想象是关于一个男人比较零散的蒙太奇的段落，并没有说具体哪件事儿，但用意象告诉你他生活的状态，又是破雨衣又是等车，在精神和物质上有点落魄。这是第四个时空，因为旋律一直贯穿，所以我们感受到的时空跳跃也很大。

       下面是点题的一句，“你对待我的女人就像生命里的一粒尘埃”。对待“尘埃”的结果是当她回来的时候已不再是任何人的妻子。他把一个事实聊成了一个更诗意的话，不是说离婚或者撕掉结婚证，要更情绪化地理解这句话。其实整首歌或者拍一部电影，一句话就足以总结这个男人的一切情绪。我估计这句话应该有更惨或者更渺茫的气质在里面。

       接下来的一段是整首歌里唯一有幻想的意象的一场戏，“我能想到你嘴里叼着玫瑰的样子，一个瘦削的吉普赛骗子”，这之后当下时空就又出现了，“你看，简醒了，她跟你问好”。他从头到尾没有评价简，只是说简做的事儿。问好之后，空了一大段吉他没唱，然后说“兄弟，我能对你说什么，我究竟能对你说什么，我的兄弟，我的杀人犯，你把我杀了，或许我在想你，或者我原谅你”，这是他的感触。“我很庆幸你挡住我的路，如果你哪天要来拜访，你的敌人在熟睡，你的女人没了束缚”。这一句落的有意思，“是呀，我要多谢你，是你把烦愁从她眼中带走，我从未尝试过，因为我以为她永远凝结其中”。到这句我们知道简为什么喜欢那个男人，她眼里的烦愁是他带走的，而“我”不但带不走，还以为她永远会凝在其中，都没有尝试过带走它。于是回到主题说，“简是来过，带着一缕你的头发，那天晚上说是你给她的，那天晚上说要把一切clear，落款科恩”。如果你们相信我的阐释、同意我的情绪请给科恩鼓掌。

        别有趣味的人权角度

       科恩很有趣，首先看它的角度。他让给他戴了绿帽子的男人写了一封信，承认并尊重这件事儿，甚至想念这个男人。我们应该承认他的勇气，他的特殊的角度以及博大的人权观念。

       这个人权观念是什么呢？前两个月述平老师给我开玩笑，让我拍一中国版的《荒蛮故事》。我说述老这拍不了，中国演员演不出来，不是我不喜欢中国演员，是我知道中国人和理想化的西方人，思维方式和精神存在的安全感是不同的。中国人最小的精神单位不是个人，是家。这个家被赋予了太多本来只属于个人的义务和枷锁。述老回了我一句话，“对，中国人就是把爱、性和信任全部绑一块儿，都绑一个‘家’字上了”。正因为如此，中国人很难在自身找到安全感，所以他无法更强大地去面对性的背叛、情感的背叛。他往往过多地想到家庭的完整性。这样一来，其实我们的表演也会变得相对狭隘。

       回到这首歌里，一个男的，他的女人被另外一个男的带走了，这个精神安全感不来自于他有太太，不来自于他的家庭，来自于我是一个男人。如果我带不走她眼中的忧愁，你带走了，我认这事儿，虽然你杀了我，我还想念你。但中国不这么想事儿，这是我太太，你给我弄走了，我家都没面儿了。大伙儿要顺着这条路去理解，一个作者怎么讲述自己在意的事情、在意的情感、在意的人。

        情节不用说破 温度不要太高

       继续看这首歌，按剧作来讲，这个故事的情节没说透。这人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有没有人物小传？人物多大？女人长什么样？都没有。但是在没看歌词前所有人都被感动了，最大的原因是它的旋律。旋律是什么？是你拍片子剪辑出来的整个电影，美术、镜头、光和音乐凑成这个电影整体气氛，这个气氛可以离开你的台词和情节，独立地营造人被感动或者被吸引的气氛。我们感动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词是什么，但旋律给你想象的空间。

       任何人拍片子都会有温度，温度就是你的感情。但武断粗暴地说，温度越高感情越明显的片子越有功利心。述平引用过尼采的话，他说真正好的艺术作品是让观众看到这个作品时，内心深处泛起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我认为好的艺术作品是这样的效果，那个东西跟你本人深处的那一点点共鸣，心在一瞬间的共通是不容易的。科恩做到了，他写你“叼着玫瑰，瘦削的吉普赛骗子”。这种刻薄的劲儿，让我们心里有不易察觉的笑容。这首简单的民谣有一个完整电影的形态，甚至超过大量所谓类型电影的自然和生动，这是我觉得这首曲子值得跟大家分享的原因。

        说到态度：要取悦有变化的自己

       你们在想故事的时候，是从要拍的故事类型出发，还是要把脑子里开始就有的一个念头拍出来？我觉得你要感受你最想感受的事情，而不是以让更多人看到为目的来炮制一个东西。

       就像科恩写一首歌很多人听不懂。我们刚才捋了绿帽子的解释，还有很多解释，可能这首歌说的不是一个偷情的汉子，说不定这首歌就是科恩在写自己，一个曾经得到了简的爱，把她眼中的忧愁带走的年轻时的自己。这封信是年轻的自己和现在做不到这件事儿的自己做了一次交谈，所以落款是“L科恩”。我为什么要提这个解释，把刚才跟你们说半天的解释推翻呢？因为我想说给大家，一个有趣的东西它的解读绝对不只一种，如果你的感受力够强，心里够善良，爱够广义，一定能读到你想读的东西。

       前天张冀老师说拍片子取悦观众和取悦自己的关系，我想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取悦观众是注定的，拍片子就是给观众看的，同时还要取悦自己，但要比自己之前变得更好一点。如果18岁拍片子取悦自己，30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老样子，那么你取悦的自己还是历史长流中原来的样子，没有提高。当你越来越接近艺术创作的神性或者艺术创作更广义美好的时候，你自己会逐渐变大，你取悦的那个自己其实就是更多的观众。我说的比较跳跃，大家可以仔细想想。我们可以取悦自己，但要比以前的自己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