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30 14:18:20
来源: 剧之巢-编剧之家[摘要]我们看看其他几部历史剧的开场。
十一、开场戏
《大明王朝》是全体廷臣在等一场雪。
《走向共和》的开场是千军万马若等闲的李鸿章被慈禧鹦鹉的死闹得心惊肉跳。
《新三国》的开场是董卓的一个喷嚏。
大戏小开场。越是厚重的戏,越从一个小口子撕开。
一场雪关乎“改稻为桑”的大计,一个消息关乎着北洋水师的经费,一个喷嚏是“曹操献刀”的肇因。
开场戏对一部剧的关键程度毋庸置疑。
几乎没有一个观众看出,北平无战事的开场用的底子是三顾茅庐。
刘和平高明!
为了渲染方孟敖,他用了三顾茅庐的手法,但他换了茅庐,用了三个刘备。三方人士,三顾茅庐!
方家,曾可达,崔中石,三方势力各自施力,一请再请,三种不同的请法,都是要把方孟敖从法庭这个茅庐里请出来,让他能去北平!
三顾茅庐请孟敖的开局思路,载于《北平无战事》最初期的《剧作讨论记录》中。
很惊讶,简单熟悉的三顾茅庐,能运用戏剧技巧做出如此精彩且陌生的变形,实在是叹为观止。
这一个设计里,就看出那时的刘和平正处于全盛之年,剧作充满极具魄力的构想。
十二、语境的制造
对于《北平无战事》,有人说过:刘老师的语境无人可仿。
那么何以无人可仿?
刘和平认为:“戏剧性不完全等于观赏性。但在观赏性里,戏剧性是个核心。戏剧性的不二法门是戏剧矛盾冲突。戏剧性加文学性等于观赏性,这是首先要建立的。在人物语境的构置中,要考虑两低一高的观众群,回过头来讲这个戏一定要朝语境精准上走,做为目标。1948年的语境对于今天的观众来讲是比较易懂的。”
他定下了语境目标:个性化和诗化的语言,人物的心灵较量史。这个题材首先要求人物语境的个性化!
要在镜头技术处理完成的基础上,增强它的文学性。从语境语感上体现厚度。减少一点导演的功能,增加一点文学的功能。文学的文字有很强的主观性,相对来说,影视剧的可操作性更多地给了镜头的处理。因此,很大程度削弱了文学文字给予的厚重感。要让导演演员等在二度创作时有想象空间。不能写成一个典型的电视剧脚本。
《打狗棍》《勇敢的心》是编导创造了独特的舞台式语境。《甄嬛传》的成功,也大大依赖剧中的宫廷语境。对长于历史剧的刘和平来说,《北平无战事》最大的一个难题就是语境。人物的对白即不能太古雅,也不能太现代。之前没有同类的语境可资参考。能找到的最多语境参考,是毛泽东、蒋介石的种种讲话,都太冠冕。
他最终找到的是1948的复古思潮。这是唯一可资利用的资源。
他给方家设定了一个家规:不学诗,无以言。
在电视剧中,父子俩一开场的诗词对答被删掉了,但在书中,依然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个设置。
于是有了吟诗的方孟敖,读《曾文正公日记》的曾可达,喜欢给女生念诗的梁经纶等等,诗文入戏,是刘和平引以为傲的实验之举。他希望能通过这些,用文学的气息提升整部剧的格调。而事实上,以最大限度的吸收传统和西方文化,不顾消化,也确实是那代人的重要特征。
刘和平对此倾注了心力。剧中,有一段何其沧与方步亭两人翻译辛弃疾的《鹧鸪天》。“骑上马我们追赶少年的时光,追到今天才发现我们已经变了模样,春风吹绿了原野吹白了我们的胡须。我们还能干什么呢,把那本一万个字的理想,送给庄园主,让他去种自己的树吧。”
刘和平不懂英文,这段词最初是由学生尝试翻译成英文,再翻回中文。再由刘和平本人根据英文句式,来重新做白话翻译。简单几句话,将文学功底展露无疑。民国时是有人喜欢玩这种游戏的,比如冰心,比如徐志摩。徐志摩曾用白话翻译李清照的十二首词,并不见佳。至于他翻译的《诗经》片段记得是这样的:“出了东门我去溜达,看到了许多漂亮的姑娘。虽然有许多漂亮的姑娘,她们全都不放在我的心上。”
对比下,不难看出刘和平用心之深。
大量的诗词、新诗,渐渐营造了《北平无战事》独特的语境。
当然,作为人,知识涉猎量毕竟有限。刘和平用过的打字员,不是专业编剧,就是文学硕士。因为他每写一段戏,都要向打字员询问观感。可说打字员的鉴赏水平经常能影响一段戏的情感、节奏。
刘和平家学渊源,在中国历史和古代文学方面有深厚的积累和相当准确的判断力,十几岁便开始自己摸索创作格律诗。据《李卫当官》编剧毓钺的《获蛇解——记刘和平》记载:
“在邵东,一次刘和平把自己写的一首近体律诗送上,韵脚不倒、平仄相协,起承转合得挺像样子。刘老先生发现孺子可教,从此躬亲教训。山乡荒远,正好‘雪夜闭门读禁书’。能找到的就拿来,包括老乡用来糊窗户的,什么《幼学琼林》《龙文鞭影》《古文观止》……”
从上文不难看出刘和平古文功底的深厚。
可惜他对西方历史和新诗就略显不足,比如他一直就以为朱自清属于新月派,希特勒最爱莫扎特。这方面的资料,必须要依赖打字员去协助查询,忙起来就使用百度。这就难免造成《雪朝》、“乔治五世”这样的失误,给作品留下不必要的遗憾。
十三、初读如重读,重读如初读
一般的电视剧追求的目标是准确传达剧情、表述人物,让观众尽快看懂。
但刘和平的追求不同,他认为电视剧的文学性体现在“初读如重读,重读如初读”。他不喜欢给人物做准确的定位,而提倡“一千个哈姆莱特”,希望不同的观众对同一角色有不同的理解。
即“诗无达诂”。
从大明王朝开始,他就努力完成着这种创作难度。作品不再是由作者一人来完成,而是由作者发起,观众来共同完成。
他提倡人物动作要“多因一果”,要鲜明而非明确。
剧中人物的性格动作偶有不连贯处,他不会去刻意补平,或刻意铺垫,而是故意放在那里,让观众来完成那个人物缺失的部分。比如程小云后面的发威,徐铁英的突变等等,都是观众自动脑补了缺失的部分。
刻意制造些歧义,故此,才能让戏有诸多看法,诸多解释。在刘和平看来,好的文学作品就是要造成这一的效果。
按刘和平的话说:“我的戏是片石话语,乱石堆砌一起,自成崚嶒。”
他写戏态度严谨,笔锋却收放自如。
比如说方步亭在初定焦晃出演后,便从狠辣人物变成是苦心的慈父了。徐铁英本来老成奸猾,在定了陈宝国出演后,他立刻加了一段徐铁英飙车的戏,增强霸气,“引而不发,跃如也!”
他不容许演员改剧本,但他自己却时时考虑照顾演员的特点来写戏。挖掘每个大腕演员的特点,让这部剧在表演上显得应裕自如,格外增色。熟悉舞台表演的刘和平,深知剧作表演相辅相成的道理。
生活中的点滴小事,他也能从容的装进戏里。像谢木兰遇难时,不知情的何其沧问程小云“花径未尝缘客扫”的下句,以及程小云为何其沧准备“独食”的细节,都是他日常点滴,写进戏里,毫不突兀,竟然让几个过场戏变得生机勃勃。
刘和平自己形容:“这是信手拈来。”
引申说,他善于在死亡中寻找生机,来改变肃穆的氛围。像崔中石死时,对切的分场是梁经纶让谢木兰回答“又岂在朝朝暮暮”的上句。
谢木兰只觉得热血直涌上来,张开了嘴,心里在激动地念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却发不出声来。
程小云干脆过来挽住了何其沧的手臂:“‘蓬门今始为君开’。进去吧。”
如上述,剧中最深痛的两场死亡,刘和平仅用几场戏就完成了巧妙的化解。
刘和平这样处理过场戏:“要在过场戏里寻找意义,只要演员爱演,观众爱看的戏,都不是过场戏。”
十四、作品=作者 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屠格涅夫写过一个故事,叫《两首四行诗》。青年诗人尤尼在广场上朗诵一首诗,被群众从高台上赶了下来。当他返回广场时,他的对手尤利朗诵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诗,却受到无尽的颂扬。尤尼不解。白发老人告诉尤尼:你说的不是时候,他说的正是时候。
凡写作者,都该懂得这个道理。
时机造就人。
刘和平用五年时间创作了剧本,用七年时间创造了时机。
@编剧余飞曾经发过这样一条微博:下午看了三集《北平无战事》,超豪华组合令人震撼:刘烨、陈宝国、焦晃、倪大红、廖凡、王庆祥、程煜、董勇、沈佳妮、祖峰、王劲松。导演功力也了得,陈宝国与倪大红在金库直愣愣戳着正反打说了老半天居然还好看。最后说编剧,不管你是爱他还是恨他,你得承认,你张罗不了他这摊事儿。
刘和平也多次强调说:“我的作品不可学,不要学。”
开始时不懂,总觉得他是历史剧领域的一座丰碑。作品应该是编剧学习的标杆,何以不可学呢?后来渐渐懂了。
少年学诗苦未圆,只道功夫未学全。
其实,功夫在诗外。
刘和平所指的不可学,不是别人说的“语境无人可仿”,他也不会天真到把自己捧上神坛。他真切所指的,不是剧作方法的不可模仿,而是作品的不可模仿。
刘和平每次讲座都会谈到:作品=作者 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作为总制片人,驾驭众多影帝,经手过亿资金,捭阖几家电视台,以刘和平的能力尚且耗时七年,想学,谈何容易!
看完上述,有人会问:一部戏真的会使用这么多技巧吗?不会是穿凿附会吧。
答:只会更多,笔者是写累了,越发仓促了。放弃了一次写尽的念头。不要忘了,这部戏光剧本就写了五年的时间。不在创作过程里变些技巧花样,任何人都会因为枯燥而放弃的。
好了,当你决定原创一部作品,正襟危坐面对一张白纸或一个屏幕时,你的冒险就开始了。艺术创作本质上就是一场冒险,剧作技巧就像是野外生存的技巧,对剧作者来说不可或缺。在此你要感谢一切你曾经听过的提示,他们的对错都关乎你这次冒险的成败。
但要记得一点,创作就是小马过河,老牛的成功松鼠的失败,对你都仅仅是个参考。正如网络里那个段子说的:松鼠能告诉你失败的经历,就证明一次失败之后,它还依然活着。
又或者,你向前方眺望,刘和平就是那个正在河中激水的冒险家。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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