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在说到自己的精神源流时提到了《卡拉马佐夫兄弟》。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部小说，在我的古典文学排行榜上也一直名列前茅，所以顿起知音的感觉。后来有过多次交流，她对当下电视剧产业的乱象充满忧思，总在感叹创作的迷失。这次《影视独舌》约编剧说说心里话，我本以为她会从题材、风格、价值观等角度来一篇雄文，没想到她谈的是技艺和标准，一个非常专业的话题，也是一个非常紧迫的命题。谈得深，谈得准，谈得期望殷殷。我们希望，这篇文章刊出之后，能得到业界同仁的积极回应。

       今年我最深的感触是剧本需要一个评判标准。创作这事儿虽然很难量化标准，但我仍觉得应该有一条或几条线评判剧本质量：及格线，良好线，优秀线，钉是钉铆是铆，谁的含糊其辞和似是而非都不听，用线切割。这是科学。这样，剧本的事儿就简单了。

       对天天呆在家里发明创造形形色色人生命运的编剧来说这几条线并不难，难的是这个标准谁制订，更难的是整个产业是否认为剧本需要这么苛刻的标准。苛刻是为了精确。我们的现实状况是剧本的评定太随意太多元太即性，缺少能被广泛认同的依据。绝大多数人评判剧本质量的依据就是好恶，客观一点儿的是经验。稍微分析一下就知道，好恶和经验恰恰都是特殊的，最不能拿来做判断依据。当然，文学作品最终的出路仍然会回到每个人特殊的情感体验，审美本身就是特殊性的体现。但我想说的是我们最少要在某个环节拒绝特殊因素的参与，让创作这事儿机械点，标准化一点，反正业内公认电视剧是一种生产。既然是生产，那必然有共同而非特殊的产业规律，生产是不会让好恶与经验主导的。当然，艺术门类生产有产业特殊性，即使如此，这也不是做不到的，我认为至少戏曲和评书做到了，相比电视剧，它们有非常清晰准确的标准，对于行业评判就容易很多。我只想从一点上说明，抽象和情感的东西需要建立一个准确的评判依据，除非你不评判它。更糟糕的是还有一条莫名其妙的行规：所有人都认为更多的意见能够帮助编剧创造更好的剧本。而更好的剧本其实是个飘缈的江湖传说，所有人都只听过，没见过。好在大家都是乐观的，因为都相信它真的存在。那好我们来划线吧，让这个传说具体点儿。以后你说我剧本好与不好，就都有依据了。

       我知道会有人提收视率的问题。是的，收视率算是一种量化标准，电视剧应该重视收视率，电视剧就应该让大家叫好。大家说不好，我们应该惭愧，这是编剧职业道德的一部分。但问题是收视率能否被认同为行业的水平金线，如同京剧中四大名旦、四大须生这样被业内外广泛认可的专业排名，准确的评判是建立在一个良好健康有益于艺术成长的社会环境里，不乐观的说我们生逢不幸，没有这个社会文化环境。我所了解的大众文艺，是各式收音机里的评书，这是我每天都能亲身感受的“大数据”，我相信它，但我不知道我怎么去相信收视率。况且，收视率是电视剧艺术的综合表现，而且是置后的，对处于产业前端的剧本行业本身意义不大。

       回到我的观点上，我们怎么为剧本建立简单而不是简易的评判标准。以评书为例。评书在中国拥有最广泛相当庞大的群众基础，群众基础是我们这行的福祗和生机，我相当敬畏以及感恩这行手艺，它是精准的人情世故，精湛的锤炼创作和精彩的艺术效果，我们应当研究发扬继承。评判评书戏曲的好坏比评判剧本的好坏更容易是因为它的标准更单一，就是工巧技艺，内容方面，评书戏曲的生存依托广泛的群众基础，早已是规范的大众文艺，大众文艺的审美标准就是价值观和情感的普遍性，无论多深刻的主题，都要在大众接受的基础上传达，传达方法当然是技艺。这一点确定以后，我们的标准便单纯的指向技艺。既然是技艺，那么每个环节都有标准的，里子是里子，面子是面子，有哲学观有方法论，毫不夸张的说，木匠做个马扎都是这样。这就是我说的线。

       今年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是某故事旧了。说实话这话我听不懂。不规范的讲，文学史肯定比文字史漫长，人学会讲故事有5000年了吧？谁也讲不出一个故事从没人听过。这仍然是一个评判标准问题，新和旧是个太模糊太相对的概念，剧本需要建立有理性有权威有说服力的统一标准。否则，剧本评判必将沦为其实也一直都是谁说都有理的全民大批判。

       但又一个深刻的矛盾出现了，庸俗低级的大众审美潮流要不要追随？即使不牵扯价值观，单从手法技艺上，这个问题都是深刻且值得思考的。抛开品牌审美设计理念等一系列隐蔽的品质，某一年的流行风尚是花花草草蕾丝边，爱马仕要不要追随？要，但也要品牌一贯的品质，所以只能在材质与设计上精益求精挖空心思，最终还是输了。为什么？因为花草与蕾丝的突出特点不是材质质地与设计苦心，而是夺目的装饰效果。你不能说人家不择手段，这是蕾丝的唯一性质。它不负责遮盖保暖，只负责好看。爱马仕的天价蕾丝和街边几毛钱一条的蕾丝比，没有任何优势。爱马仕怎了？！

       如此看，标准很难单一，尤其是信息信仰价值观纷繁的当下，影响它的因素太多。它与一系列社会历史教育问题相粘连，我只能说，绝对清晰的标准也许压根不存在。

       但我还是想说，我们试试吧。清晰的标准既是规范也是保护，呼吁各位重视。随手拉杂，天马行空，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文/王力扶